《芭比》:塑料粉,現實真,你選哪個?

芭比好像真的無所不能。據貓眼專業版全球票房數據顯示,《芭比》累計票房突破13.85億美元,超過《超級馬力歐兄弟大電影》,登頂2023年全球票房榜。它也超越賈玲的《你好李煥英》(全球8.22億美元)、帕蒂·詹金斯的《神奇女俠》(全球8.228億美元),成為影史上由女性導演單獨執導的票房最高電影。

《芭比》是一部非常大膽的電影。首先,它女性主義的題材,就勸退了一部分男性觀眾,其次,它講的女權,並不是常見的女性奮鬥的故事,可能又冒犯到了一部分女性觀眾,覺得電影對於父權制批判的不夠。

但無論是電影院看到一半冷臉走掉的男性,還是認為給電影打四星以上才配做自己男朋友的女性,都沒有理解《芭比》所真正要表達的。影片的最後一幕,芭比去看婦科醫生,那一刻導演無疑否定了各種口號宣講的意義,迴歸了女性的身體和自我意志。

接下來我會從4個部分解讀這部電影,歡迎看過的小夥伴一起探討,如有冒犯,那就是你對~

一、芭比的“創世紀”

影片開場,伴隨著《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》的序幕《日出》,背景聲介紹了美泰公司生產芭比娃娃的過程,後方出現了旭日東昇的光輝。而同樣的場景,在《2001太空漫遊》裡,對應著人類祖先生火成功,也就是人類文明誕生的瞬間。

對照來看,舉起芭比的人類就是“猿猴”,而芭比就是“火焰”,也就是人類的工具。《2001太空漫遊》的主題,是人類文明在發展中信仰的缺失,人類認為,科技是自己走向神位的力量,可以製造生命,但在上帝面前,這種力量卻無比弱小。對應到《芭比》中,它則變成了人類社會“女性獨立”意識的缺失。

從“被劈叉的芭比”等各種暗示以及明示的信息,我們不難看到芭比的工具所指:美泰公司創造出了芭比這一風靡世界的流行文化,販賣性感與美貌,代表著物化與消費女性的傾向,對接了《2001太空漫遊》里人類創造出的“科技文明”。

他們如同《2001太空漫遊》中的人類,自大地認為製造各種職業身份的芭比,能夠鼓勵現實中的女性實現自己的夢想,但實際上,它只是對女性外在的放大與消費。

二、芭比世界與現實世界

電影設置了兩個世界,芭比世界和現實世界。芭比世界先行出現,現實世界裡的男女關係,在這裡顛倒過來,它就像一個女性理想的烏托邦,芭比們在這裡日夜歡歌,有專門的“閨蜜日”這種彰顯女性地位的存在,肯們則是芭比們的附屬品,被物化的各色俊男。

“玩具感”的營造,是芭比世界最巧妙的地方。芭比們的皮膚是塑膠的,所有景物也都是泡沫的。喝水,杯子裡沒有液體,洗澡,淋浴頭裡不出水,這種彷彿過家家一般的戲耍,將芭比世界與現實隔絕開來。

它的塑料感、虛假感恰恰說明,所謂的“女性至上”,只能發生在玩耍的語境下,甚至她們的行為本身,可能都只是人類主人的操縱。

從這裡出發,電影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:真實的自我意志。玩具芭比,以為自己生活在女性至上的世界,完美無缺,腳跟從不落地,但它們其實是美泰公司、玩具主人,或者說整個人類研發、消費、玩耍之下的產物。

自我意志的概念,貫穿了整部電影。芭比進入現實世界的契機,就是對“狂歡狀態”產生了虛無感,在慣例的勁歌熱舞中,她突然陷入低落,想到了死亡,隨後她的腳跟竟然落地,皮膚褪去玩具的質感,生長出了橘皮組織。為了恢復到完美的狀態,她必須去現實世界尋找自己的主人。

而當芭比進入現實世界後,她對自身認知逐漸發生了變化。她依舊像在玩具世界那樣,穿著漂亮的衣服,閃亮登場,卻遭到了周圍人的調笑。警察局的片段,她換了兩次衣服,得到的卻是男性警察愈發露骨的品評。

之後,她誤以為自己的主人是薩沙,找到了女孩的學校,作為經典款芭比,她自信於自己的美麗,給女孩們帶來的歡樂,卻沒想到遭到了薩沙和同學們的嘲笑,“我從5歲開始就不玩芭比了”。在薩莎的嘴裡,芭比的一切,都被定義成了對獨立女性運動的拖累,與男權時代的象徵。

為女孩設計的玩具,卻不再被女孩們所需要,這造成了芭比的認知錯位,她的存在本身,最開始是給人帶來愉悅的消費品,隨著近代女權運動的發展,變成了被批判的落後符號。她的美麗,是人造的被動的,而這種美麗從“進步”到“落後”的定性也是如此,芭比沒有變,是時代的風向發生了變化。

薩沙和她的媽媽,葛洛麗亞,美泰公司的員工,代表著當代女性的形象,薩沙作為新時代的女性,厭惡芭比,認為她是物化女性的象徵,母親則被女兒灌輸了這種所謂的獨立思想,扔掉了女兒的玩具。但這種思想,可能只不過是符合當代社會語境的另一種“被定義”,本質上,與芭比曾經代表美麗的思想沒有區別。

三、兩個世界的反轉

之後,電影設計了現實世界與芭比世界的反轉倒置。美泰的人把芭比抓回公司,想把她送回芭比世界。在這裡要特別注意一下美泰公司老闆這個角色,他集齊了傳統男權社會所有代表“強大”的符號——一個富有的猶太白男導演有意弱化了他的形象。

他嘴上說著“我不會為了賺錢,就讓芭比商品變成肯”,實際上,每句話都帶著根深蒂固的父權思想,當芭比疑惑為什麼公司沒有女性領導時,他甚至扯出媽媽和姑姑來應對,對他而言,這種思想甚至比賺錢更加重要。然而,當芭比逃脫時,他卻無法像言語羞辱芭比一樣制服她,更無法將她裝進展示盒,反而被其戲耍。

另一邊,肯在現實世界走了一遭之後,也刷新了自己對於男性的認知。他把父權制的思想,帶進了曾經女性至上的芭比世界,讓它變成了現實世界的翻版。與此同時,在現實世界,男性取代了芭比曾經的“美色”位置,肯的商品大賣特賣,說明社會出現了“男色消費”的傾向。而抑鬱芭比的形象風靡,反倒說明芭比們一定程度上脫離了凝視,女性的心理與精神問題得到了關注。

從消費女性到消費男性,芭比世界的變化,其實就是社會現狀。而芭比對肯的反擊,則是又一次的“歷史重演”,它象徵了從傳統到現實的女權鬥爭。先覺醒的芭比,通過女權主義思想的演講,解救被洗腦的其他芭比,讓她們也覺醒,再通過嘲諷“男性權力”,從肯們手中奪回了玩具世界。最典型的就是《教父》梗,這部男性爭權、女性犧牲的“男人聖經”,在電影裡成了男性熱衷力量與愛說教的諷刺。

但之前說過,不管是開始的“女性至上”,肯帶來的“男性至上”,還是女性的再次“崛起”,玩具世界只是現實的消費產物,只是被設計、製造、售賣的存在,它最重要的屬性,就是虛假感,這個屬性本身,已經否定了芭比奪回領導權這件事的意義。

肯在羞辱芭比時流露的悲傷,引發了芭比的思考,讓她意識到自己愛著肯,女性至上的樂園裡,她過於輕視了肯的自尊,才讓肯在現實裡獲得信心後大肆報復。

現實世界裡的女性就像芭比,她們很難不受時代思潮的影響,改變自己的審美,無視自己曾經可能對芭比的喜愛,把她判定為“落後的、物化女性的象徵”,往“獨立女性”的標準與形象靠攏。

但事實上,大家依然是“被定義”的存在,就像芭比,以及模仿父權制的肯,它們代表了現實世界“女性”與“男性”兩大群體,沒有真正獨立的自我姓名,所有言行、形象都是被定義後的群體形象,整齊劃一。

而放棄爭取個體的自我,群體領導的世界主權爭奪戰,必然是無意義的。電影中有一句臺詞,“如果我們認清自己,就不會爭鬥”,在導演心中,女性烏托邦似乎是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;而另一方面,不管由誰主導,她理想中的世界,是沒有爭鬥和欺凌的。

四、跳出性別,去做自己

於是,“跳出群體,去做自己”,成為了影片的最終落點。群體必然被時代所定義,個體卻不會。男權社會下的男性至上,女權社會下的反轉倒置,其實都只是個體性的缺失,人們受制於時代的語境,沒有自己的思想與情感,才會在性別陣營中隨波逐流。

在最後,芭比和肯終於跳出了被賦予的群體名稱,芭比改掉了“芭比”這個群體命名,自稱芭芭拉,此前她與主人相處的種種情感、記憶,只是模糊出現,到了這裡才清晰浮現。情感記憶,是獨屬於個人的私密存在,正如她與肯不同於其他任何一對“芭比與肯”的愛情。

解除被賦予的群體性定義,意味著自我意志的真正崛起。它不是男性或女性的崛起,而只屬於“我”。芭比曾經因為薩沙把自己定義為“落後的象徵”而失落,薩沙前期則做出一派“女權鬥士”的樣子,但這其實都是對群體性認知的迎合。

在芭比的引導下,肯也意識到“肯就是我”,他被芭比說動後,扔掉了自己的貂皮大衣,拋棄了符合男權的形象。而他此前強行扔掉了芭比的衣服,芭比勝利後,卻沒有設計同樣的鏡頭“奪回”,則帶來了女性玩具對外部包裝的脫離。

芭比想成為人類,卻習慣性的認為,設計師就是她的主人,變化需要得到設計師的認可。但設計師卻告訴她,“做人類並不需要同意”,這讓她脫離了玩具的屬性,不再是貨架上的消費品,孩子們手中的玩具,有了真正的自主意識。

在電影裡,現實世界與芭比世界的質感完全不一樣。而在設計師有關的戲份,導演卻有意設計了兩個世界邊際模糊的場景。首先是美泰的辦公室,暖光照射,與外邊的冷色調完全不同,還有芭比進入現實世界的中轉站。邊際的模糊,代表了兩個極端世界的融合。電影結尾,玩具世界並沒有恢復到開頭女性至上的狀態,而是給了肯們一些微小的權力,而現實世界裡,葛洛麗亞與丈夫也改變了之前的狀態,和諧相處。

當芭比的腳著地時,她曾向怪人芭比求助,在高跟鞋和平底鞋之間,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高跟鞋,來到現實世界之後,她又不得不選擇平底鞋。然而,在故事的最後,芭比成為了芭芭拉,穿上了職場的服裝和博肯鞋,卻依然保持了經典的金髮美人造型,原本勢不兩立的元素,同時出現在她的身上,象徵著她找到了真正的自我。

她自然地說出“我找婦科醫生”,一方面是成為人類的暗示,更重要的則是對女性凝視的糾偏——海灘上的男性和警察,都在物化地消費她的情色,但她可以大方地將敏感部位的詞彙直接說出口,不作為一種資源,而是對身體的關愛與自我的探索。

一切的源頭還要回到設計師,她創造芭比的動機,其實就是個人情感的寄託,在誕生時芭比就具備了個體性,只是在時代的影響下逐漸扭曲,如同每個受到環境影響的人類一樣。

結語

《芭比》這部電影,並不是一般的女性主義作品,而是試圖思考女權思潮興起的本質,指向了參與其中的所有人。它最大膽的地方,就是對女性主義思想的“演講式”呈現。

在覺醒時刻來臨之前,每個女性,都在滔滔不絕地發表演講,就像現實裡的女權運動家一樣,但在電影裡,這些演講特意被刻意簡化,顯得有些蒼白。這看上去是電影主題表達的乏力,實際上卻有力強調了主題。人們總是運用各種概念化的專有名詞,為自己的立場辯解,實際上往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。

真正的自我意志,不需要任何外部的思想指引,只需要傾聽與忠實本心。就像芭比第一次進入現實世界的場景,在公交座椅上,她遇到同樣在等車的老婆婆,試圖去認可對方的美麗,老婆婆卻自信表示“我知道”。這一刻,二人處在對稱構圖之中,金髮芭比是美的,白髮婆婆也是美的,就是這樣,美的認知不需要來自外部的認同,只需自己認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