題記：父曰：精打細算。

崽曰：把你掏空。

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，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。

隔壁單元五樓的朱師傅，浙江嘉興人，廠裡有名的機修鉗工，技術精湛，人稱朱八級，特別是銼下功夫，十分了得。大銼、小銼、圓銼、扁銼、什錦矬，樣樣得心應手，玩得溜溜轉。不管什麼機械故障，經他一擺弄，便手到“障”除，運轉自如。

朱八級也是全廠有名的摳門，斤斤計較，省吃儉用，精打細算，周圍人都笑他摳鼻屎唆指甲，一分錢要掰成兩分錢用。平日裡，除穿工作服之外，沒見他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。每天買菜，也總是下班後順路去買，這樣可以撿到最便宜的落腳貨，有時甚至把菜販丟棄的菜邊邊也撿回來做成酸菜下飯。他一門心事只想著多掙一點，少出一點。辛辛苦苦，一分二分積攢成一角二角，一角二角積攢成一元二元，一元二元積攢成十元百元，每每有了拾元整數，就存進銀行。他把存摺藏在床墊中，時不時拿出存摺瞄瞄，存摺上不斷增長的數字，變成了他臉上愉悅的笑容，覺得很充實，很富有。妻子也跟他一樣，攢錢成癮，但是，卻不知道丈夫究竟有多少積蓄。

六十歲生日那天，他想搞勞自己一回，走進超市，在碩大的生日蛋糕前流連，過細一看，要上百元一盒，伸了伸舌頭，趕緊離開了。他在心底對自己說，“吃了不划算，還不如買件衣服，可以多風光一陣。”於是移身到琳琅滿目的衣服叢林中，轉悠了好一陣，終於看中了一款入時的鐵灰色T恤，一問，價錢不菲，他連連咂舌，匆忙走開，又在心底自言自語:“不就是生日嗎，有什麼了不起的，隨隨便便得了。”於是，急忙趕到菜市場，看見雞鴨烏龜，暗自嘀咕，“太奢侈”，看見魚蝦河蚌，獨自搖頭,“太腥羶”，最後鼓起勇氣買了四兩豬頭肉，兩片豆腐乾，便興匆匆地逃回了家。

他育有一子一女：女兒聰慧，高中畢業便遠走高飛；子承父業， 也是一名響噹噹的鉗工。一次，兒子偶然攬到了一次私活，小賺了一筆。嚐到賺錢甜頭的崽，想雞生蛋，蛋孵雞，掙錢的慾望越來越大，竟然打起老爸積蓄的主意，忘乎所以地說：“哪一天，我要把你的錢掏空。”

然而，沒等到兒子來掏空，朱八級一病不起。不孝的女兒藉口懷孕，沒有回來；那不中用的兒子，也藉口出差路遠，無法回來。

病重的朱八級，無奈地躺在床上，不埋怨女兒也不怪罪兒子，只是時時掂記著銀行的存款。存摺上已經有了整整十萬。整整十萬啊！這是他一生最大的慰藉。整整十萬啊！實實在在，就在身下的床墊中！他好想用手去摸，卻怎麼也摸不著。

忽一日，迴光返照，精神煥發，他硬是強撐著起床，從床墊裡拿出存摺，帶上身份證，讓老伴陪著，到銀行把整整十萬元取了回來。他捧著這一大捆錢，興奮不已，笑容再次從他的臉上泛起。彌留之際，他用盡全力，緊緊地抓著這捆錢，牙齒咬得蹦蹦響，慢慢地閉上眼睛.....

老伴撲在他身上，哭得死去活來，天昏地暗，冥冥中忽然看見丈夫變成了大腹便便的豬八戒，身上斜配著綬帶，綬帶上八顆銅錢似的勳章閃閃發光，一手握著一把大板銼，一手託著大疊鈔票，這疊鈔票似金磚又似銀磚，他端坐在富麗堂皇的殿堂中，表情木訥地享受著氤氳的香火。

不一會，妻子突然驚醒，又大聲嚎啕：朱八級呀我的夫，今生今世你好苦，你上天也好，入地也罷，你實實在在是一頭八星級的大蠢豬!

鄒崑山簡介

鄒崑山，網名泰格三星，漢族，1936年出生，1959年畢業於武漢大學中文系。長期從事教育工作，系中共黨員，湖南作家協會會員，參與編輯出版現代交際學叢書，著有《演講學》，小說集《彗星光痕》和散文集《落地生根》。